世界盃開賽之前,阿根廷在奪冠熱門裡的呼聲很高,其實是一件非常特別的事情。全隊的身價只在32強裡排第7,而且和前面幾位有著斷檔級的差距,比第6的德國少了2億多,基本也就是榜首英格蘭的一半。此外,不止是出征世界盃的26人,所有阿根廷球員都沒入圍今年金球獎的30人大名單,上次這種情況還要追溯到梅西剛出道那會兒。
那麼呼聲是怎麼來的呢?一方面可能是他們去年贏下了美洲盃,戰術平衡性和球員凝聚力都受到了廣泛好評。另一方面期許可能還是要大於對實力的自信,畢竟阿根廷人對世界盃和英雄主義非常執著,而且這應該就是梅西的最後一屆世界盃。
很多人都開始相信,也許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。就連許多有過交集的球員教練,也紛紛發表了“如果我們拿不到世界盃,希望阿根廷奪冠”的言論。人心所向自然是好事,但這也往往意味著……巨大的壓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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阿根廷此前兩次在世界盃奪冠,分別是1978年和1986年。在這兩屆盃賽里,阿根廷隊場內場外都發生了許許多多的故事,對於他們國內社會的影響力也遠遠大過了足球範圍。
1978年,主教練梅諾蒂放棄了自己一手提拔的馬拉多納,選擇圍繞老將肯佩斯來打造球隊。他既是頂在前面的中鋒,還是回撤再向前突破的進攻核心。秉承著“進球不過是把球傳進網裡”的哲學理念,阿根廷打出了流暢快速的進攻,最終本土奪冠。
當決賽的終場哨聲響起,肯佩斯和隊友們成為了民族英雄。很多球迷都衝進了場地,想要去和他們的英雄一起慶祝,再送上一個大大的擁抱。其中,有一位球迷引起了攝影記者的注意。
他是個殘疾人,兩袖空空沒有手臂,仍然衝到了已經抱在一起的球員身邊。稍加停頓之後,他面帶著幸福的笑容把身體靠了上去。
這一幕後來被稱為“靈魂的擁抱”,在世界盃之後的阿根廷,甚至很多其他南美國家引起了巨大的反響。那時的南美大陸處於嚴重的經濟危機之中,阿根廷民眾更是要被迫接受極其誇張的通貨膨脹,生活質量每況愈下。
足球救不了阿根廷。這次奪冠沒能對國內經濟起到什麼關鍵的轉折作用,但世界盃、肯佩斯、“靈魂的擁抱”成為了許多人在困境中的光芒。他們說,這道光就像徵著堅持和希望。
再往後就是神奇的1986年,那屆被稱為“一個人的世界盃”。馬拉多納打出了大賽史上絕無僅有的個人表演,每一場比賽都在帶球向前,被放倒,站起身,過掉人,送出助攻或者進球。最極致的就是那場與英格蘭的比賽,“上帝之手”和“世紀進球”。
在足球的世界裡,“上帝之手”再怎麼說的天花亂墜也只是犯規騙過了裁判,得到了一個不光彩的進球。但在足球的世界之外,做到這件事的是球王和反抗的象徵馬拉多納,吃虧的是前幾年打贏那場馬島戰爭的英國人。
你可以想像,阿根廷國內會有多少狂歡,他們又會把那一年的世界盃冠軍引申出多少特殊的意義。
足球在阿根廷的意義,早就超越了足球本身。而阿根廷人最想看到的事情,是有下一個肯佩斯、甚至下一個馬拉多納,帶領這支球隊擊敗所有的歐美強敵,在綠茵場站上世界的最高峰。然後,他們等來了梅西。
卡達世界盃之前,阿根廷國內拍攝了一支“全民迷信”的爆款廣告,內容是各種拿2022年和1986年找共同點。包括前一年的聖誕節布宜諾斯艾利斯都下了雨、兩次決賽當天木星都會進入雙魚座等等。而最後一個場景是這樣的,有人指了指天上說“86年的時候我們曾擁有世界最佳”,大家稍加思考、眼神對視,笑著說出“現在也是”,然後整個酒吧都開始沸騰。這就是梅西對於阿根廷的意義。
從出道開始,全世界就在不停拿他和馬拉多納比較。即使梅西後來已經取得了無比輝煌的職業生涯,俱樂部賽事和個人榮譽拿了個遍,阿根廷人仍然會在內心忍不住留著這樣的想法。“偉大的梅西,希望你能為我們做到,和偉大的馬拉多納一樣的事情。”
那麼接近,又那麼遙遠
梅西被阿根廷人認定為世界最佳,早已不是一兩年的事情了。但他之前衝擊世界盃的嘗試,始終都沒有結果。
2006年,他還只是天才新星,有進球有助攻,卻還是坐在替補席上看著阿根廷被淘汰。2010年,他沒能打進一粒進球,球隊也被德國戰車無情碾壓。2014年,阿根廷終於一路殺入決賽,卻還是被德國金球擊敗,最終留下了梅西望向大力神盃的那張照片。2018年,時代的車輪滾滾向前,主角是姆巴佩的青春無敵。最可惜的,無疑還是2014年。
巴西世界盃之前,梅西罕見地在採訪裡直接談到了冠軍:“我不知道為什麼,但我感覺上帝會給我一座世界盃。這是我和很多人的夢想,我們正在為之努力,這個團隊會擁有偉大的成就。”
小組賽里,他幾乎算是一己之力用進球把阿根廷扛進了淘汰賽。接下來,全隊展現了頑強牢固的防守,讓梅西專心去傳球,再幫助伊瓜因進球。但在決賽里,梅西、伊瓜因和其他人分別錯過了一些機會,加時賽被格策絕殺。
那一年,金童格策22歲,尚有大好時光。梅西27歲,對於參加世界盃來說基本上是最好的黃金年齡,卻在最近的距離與大力神盃擦肩而過。
梅西說:“我不想看見那張照片,我們真的很接近捧起它了,但我只是路過。這種感覺真的太糟糕了。”然而更糟糕的是,阿根廷之後又連續在美洲盃決賽輸球,梅西始終無法帶領國家隊拿到榮譽,很多人開始說——梅西很偉大,但還是成不了馬拉多納。
於是2016年美洲盃之後,巨大的壓力、如潮的責難、足協的擺爛……梅西一怒之下宣布退出國家隊。普通人其實很難理解梅西當時的壓力。
實際上,就在2014年世界盃之前的一兩個賽季,梅西已經數次被拍到在球場上無對抗突然嘔吐。阿根廷隊醫聯合西班牙最好的醫院給他做了詳盡的檢查,結論並不是身體問題,就是源於心裡的壓力。來到巴西,他又在小組賽和決賽里兩次被拍到出現乾嘔。
阿根廷人太希望看見世界盃上的英雄,而梅西也太想成為那個英雄。但他沒有做到,因為這真的不是一個人拿出100%甚至200%的努力,就能100%做到的事情。
就像當年才15歲的恩佐-費爾南德斯,在獻給梅西長詩裡寫的那樣:“我們從來沒有你1%的壓力,但有4000萬人希望你做完美的事情。我們不理解,哪怕你是地球上最好的球員,但畢竟你只是一個人。”
兩個月之後,梅西在持續不斷的挽留聲浪裡回歸國家隊,還是想為阿根廷做到更多的事情。但經過了歲月和失敗的洗禮,這一次的心態平和了很多。卡達世界盃之前再次接受采訪,梅西的想法已經和八年前完全不同:“我不知道世界盃會發生什麼,也不知道世界盃之後會發生什麼。我沒有考慮這個,會發生的事情自然會發生,順其自然。“然而,能這麼給自己減壓的可能只有梅西。
這該死的壓力,這美好的傳承
開賽前說“我們不能奪冠就希望梅西奪冠”的人裡,也包括現已離任的西班牙主帥恩里克。而他在自己球隊被淘汰之後的直播裡,再次被觀眾問到了對於阿根廷的看法。恩里克是這麼回答的:“我覺得阿根廷全隊都太緊張了,比所有歐洲球隊都緊張,他們應該學會享受足球。”但這談何容易呢?
並不算第一線的陣容,卻承載著超一線的聲望。阿根廷人本就對國家隊、對世界盃有著超乎其他國家的執念,這又是梅西的最後一屆世界盃。原本主力洛塞爾索和岡薩雷斯的受傷缺席、羅梅羅等人也沒有完全恢復……每一步都在負重前行。
首戰,上半場掉進越位陷阱、下半場被沙特逆襲。次戰,球場被墨西哥切碎成焦土,直到梅西遠射才打開局面,板凳上的艾馬爾泣不成聲,德保羅賽后同樣跪著眼淚不止。
這屆世界盃上,進球狂喜並不少見。但除了阿根廷,你見過還有誰會贏得如此“慘烈”?小組賽末輪打波蘭,看似輕取,但也有梅西上半場點球罰丟之後的凝重與焦灼。16強遇見澳大利亞,對手足夠頑強自己還是緊張,又是梅西到了35分鐘在禁區靈感閃光,讓奧塔門迪停球變成了助攻,後面的比賽才變得開放。
8強,阿根廷與荷蘭從場內戰到場外,勞塔羅在點球大戰完成自我救贖,隊友歡慶時在旁邊獨自哭泣。梅西果斷選擇站了出來,罕見地霸道回應所有嘲諷,又在半決賽里爆抽罰進點球,還重現夢幻腳步過掉賽事最佳後衛格瓦尼奧爾,送出絕妙助攻。
阿根廷時隔八年重新站上決賽舞台,梅西已經以最馬拉多納的方式成為這支球隊的精神力量。在這麼一場跌宕起伏到近乎瘋狂的決賽里,他打入了兩個進球並在點球大戰首輪命中,而且……遠不止如此。
當常規時間進入傷停補時的時候,梅西一路回防把球頂出了本方底線。轉播鏡頭捕捉到,他露出了輕鬆的微笑。
當加時賽里姆巴佩又扳平的時候,梅西短暫失落之後立刻開始鼓勵隊友。等到開球恢復比賽,他的臉上看不見一絲沮喪。
沒有球員從不失誤,哪怕是這屆世界盃近乎完美的梅西,也有小組賽罰丟點球、決賽被斷球後丟分這樣的事情。足球比賽本來就什麼都有可能發生,越到關鍵時刻越看你會如何面對。
而梅西,給出了最好的答案。就像一路走來的那樣,以球技、平常心和領袖作用為自己卸下長久以來的壓力,也為全隊卸下沉重的心理負擔。哪怕這是他在世界盃的最後一舞,哪怕這場比賽會決定職業生涯能不能圓滿。
他仍然在享受足球。對於現在的絕大多數球迷來說,貝利或許只是一個傳說中的名字。馬拉多納的故事更加熟悉,但真正看過的錄像可能也只有86年的世界盃。
而梅西,我們看著他從初出茅廬到聲名鵲起,從巔峰低谷到蛻變沉浮。歲月史書記載的不僅僅是他為巴薩、巴黎和阿根廷打進的一粒粒進球、拿回的一座座冠軍,以及數不清的個人榮譽,還有他從一個已經足夠偉大的球員,又向上攀登的這一段封神之路。
這一段路,有老友迪馬利亞的攜手圓夢,有大馬丁和德保羅的誓死捍衛,有恩佐、麥卡利斯特、阿爾瓦雷斯與偶像的並肩作戰,也有無數球迷的相伴相守。
最後,還有一場波瀾壯闊的決賽作為加冕禮。利昂內爾-梅西,今日登基。